王来峰:点菜(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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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 菜(短篇小说)

 王来峰

       中午，田村头陪着上面来的客人，吃了顿饭，喝了几盅酒，晕乎乎地走到饭馆后面的树下，打了个呵欠，两手托住后脑勺，躺在石板上，合了几眼。几只老鸦“哇哇”地叫着，从他上空飞起，他打了个哆嗦，那双黑豆眼乜斜着天空，觉得浑身很累，累极了。

       “田村头，李乡长叫您。”他先是一愣。“嗯，是李霸王，昨天来了，今儿又来了？我这里，他打洞做窝了。”他慌忙地寻找藏处。他见煤房开着，便跑，跑了几步，停住了。转眼对刚才喊他的田二狗说：“说我不在。他先人的……哎呦，我的娘！”他的头碰在门框上。“田猴子又朝哪儿溜？不会是到猪棚里蹲上一天吧？”田村头慢慢转过脸，拔出迈进门槛的一只脚，“嘿嘿”一笑，“李乡长，我到煤房取煤哩。”“看你头皮出血了，快去医院上点药面。”田村头用手摸了摸头皮，见手上有点血，“没事，老百姓的血是水。”李乡长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个瘦猴给我来愣个愣，我非掏了你的牛黄狗宝不成！告诉你，魏副市长要来咱这儿，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是一个猪肘子可以打发了的。寒碜了市长，丢了全乡人民的脸，小心我拔你的猴皮！”田村头又是“嘿嘿”一笑说：“三只鸡，两只鸭，六个螃蟹看王八。另加你爱吃的红烧大猪肘。”田村头的手比划着。李乡长从兜里掏出小木梳，拢了拢他的大背头，指着田村头的鼻子说：“少给我玩调猫鬼，明儿我给你写个菜单，照着准备。”说完转身就走。田村头在他的背后“呸”了一口，跺了几脚：“先人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田村头一转身，倒是自己扭了腰，痛得他眉头出了汗珠子。二狗忙背他到老五叔家里去捏腰。路上田村头说：“咱们村要来大头头，唉，这日子穷了没人问，日子刚好了点，饲草员唤姥姥，全来了。”二狗说：“咱们这儿又要闹哄了。”田村头说：“你多准备几道菜，花样多点，只要不破费就好。鱼要大个的，鸡鸭要肥的，别让他们说咱农民小气。丢了他的脸，还不抽我的筋。”二狗说：“也是的。建水泥厂缺资金，请领导高抬贵手，给照顾些低息贷款。”田村头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回不放点血不成了。”

　　市政府办公室的朱主任先来了。

　　晚上，李乡长去朱的下榻处，从皮包里取出一份他拟好的菜单让朱“过目”，朱主任接过来，越看越好笑，顺手拍了拍李乡长的大肚子说：“猴吃桃一口，狗吃屎一滩，你那菜，合了你的口味，告诉你，现如今屁股冒烟的，山珍海味吃腻了，大鱼大肉见了就恶心，堂堂市长吃你这些罕物？”李乡长悔恨地朝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说“嘿！我吃猪屎了。朱督办的意思是——”朱吸了口烟，在烟灰缸里弹烟灰说：“现如今是信息时代，你怎么越吃越糊涂了？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这菜由我亲自点吧？你小子也长点记性。”李忙打躬作揖说：“谢谢，一切全靠朱督办点拔兄弟了。”……

　　田村头旅馆三楼会议室里，在开准备会。朱主任满口酒气地指示，他说：“准备工作要抓紧，这次任务重，分工要明确，各负其责。乡政府和村上的大小车辆，没有我的批准，任何人不能调配使用。办事员，多派一些去，但素质一定要高，火烧赤壁，越快越好，在购物品上，质量是关键，严防假冒伪劣，尤其是纪念品，必须是名优的。”田村头一听，心里就来了气，笑着说：“我说朱主任，眼下秋忙，村上没闲人，工厂的人，一个萝卜，一个坑，要赶任务，多派些人干啥，又不是佘太君挂帅出征，老婆孩子一起上。要不人武部抽排兵，清扫市场和街道卫生……”李乡长打断了他的话说：“田猴儿，你歪着鼻子说话，人武部在抓紧训练演习保卫工作，关系到领导人身安全，一兵一卒也不能动的。”田瞥了李一眼说：“我说李乡长，如今阶级敌人没有了，要不再给他们戴上帽帽……”在座的人，大笑不已。

　　朱主任严肃地说：“这有什么好笑的？在新的时期，你们难道不明白什么是对基层干部的考验？告诉你们，这是马虎不得的！”顿了顿，接着又说道：“秧歌队，腰鼓队，耍龙舞狮，走高跷，可是田家村民的拿手戏。”田村头皱了皱眉头说：“这个不假，不过城里人眼大，什么没见过，怕是看不惯这乡土味哩。我看秧歌队还能凑合着耍龙舞狮，走高跷的人各走东西，下海去了，村里没顶杠的。”朱主任说：“你这个黑瘦猴，今儿倒也不精了，不说三十里，五十里来看大戏的人，吃了你的饭，买了你的货，来的人拉上泡屎，你的粮食不知要增产多少倍哩。”田村头一听，是这个理，也就同意大闹天宫了。田村头提出向领导申请低息贷款的事，一张口便被李乡长用手挡了。

　　朱主任又提出住宿的事。二狗说：“这个没问题，888的房间有几十套呢，还有148、168、688的房间……。”朱说：“148这个房间很不吉利嘛，应取消，改为518、618、888房间档次太低，你们可加强服务配套。比如说按摩、修脚、剪指甲，还有那个、那个……，你们可以灵活掌握嘛。”田村头要说点什么，被李挡住了：“这个可不是从你身上拔毛，是市领导给你招财进宝来了。”田听了心里在骂，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朱主任看了一眼手中的菜单说：“民以食为天嘛。”说到这里，打了两声很响的哈哈后道：“我和李乡长商量过了，有几道菜，要和你们协商解决，看有什么困难嘛。比方说：“雪鸡和野鸽……”田村头说：“这雪鸡和野鸽子，没有家鸡和家鸽营养丰富，何必到野外去打？再说老猎手老五叔年老多病，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新手没有，多派些人去，又不是打群架，鸡多不下蛋，人多瞎胡闹……”李说：“猴精，你脑子不开窍，这就和家花不如野花香是一个理唉！”田村头翻了翻眼皮，无可奈何地说：“也好。”

　　朱主任继续看着菜单说：“天上有龙肉，地下有驴肉。这是魏副市长最爱吃的一道菜。”田村头没好气地说：“这个好办，把田老七的瘸驴杀了，反正不能拉磨了。”朱一挥手说：“病驴杀不得，要杀就杀膘肥体壮的。”半天没吭气的二狗嬉笑道：“除非杀村里的那头种公驴!”田村头一听急了，瞪了二狗一眼说：“杀了种公驴，你来配种？种公驴是全村人的‘财神’，你忍心断了大伙的财路？那驴上山一趟（驮东西）能挣千把块哩。”朱主任听了，一双死鱼眼盯着田村头说：“可这道菜绝对是不能少的。”田村头也盯着朱主任说：“还是杀那头瘸驴吧，那不是病驴，主任是知道的，只不过崴了脚罢了。”朱主任心里直骂田村头：“滑猴，倒作践起我来了。”原来朱主任在村嫖田二寡妇时，被人发现，跳墙时崴了脚，至今踮脚走路。大家听了，相识一笑，心照不宣。朱主任大人大量地说：“就这么定了!”

      “鲍鱼。”朱主任又说出一道菜。李乡长一听鲍鱼，咧着大嘴，停了片刻，笑说：“看来这道菜，越来越让人大开眼界了。”田村头稀奇地说：“前天有位客人吃饭时，说在青岛吃了一顿鲍鱼，放了三天臭屁。电影上讲，吃了那东西会得什么孬病。”二狗说：“癌。”朱主任纠正道：“那是鱿鱼，滑猴，你真是鬼吓人哩。让田二狗乘飞机到青岛买来。”田村头听了，只翻白眼，不再吭声。

      “牛鞭。”朱主任说的第四道菜出口了。“吃牛鸡巴。”田村头听了，觉得别扭，瘆人。“这大人物真是的，放着好牛肉不吃，这专吃这稀奇古怪的牛球羊蛋。都说城里人体面，我们庄稼人虽说粗粮淡茶，也不吃这脏物。这要再过上几年，还不吃蚊子苍蝇！”朱主任说：“田猴儿，真够土的，井里的蛤蟆见过多大的天，西餐桌上已有了蚂蚁、蚯蚓，此菜有滋补壮阳的效力，要配上药，就更显男子汉的威力了。田猴，拿镰刀锄头活不如你，玩猫腻你还嫩着点。”田村头翻着眼皮看着朱，心里在骂先人祖宗。他嘴上答应了杀牛，但心里却说，我到药店里买，糊弄你个鬼!

　　朱主任喝了口咖啡，看了一眼菜单说：“只剩下最后一道菜了，淤肉？”在座的人愣了，什么是“淤肉”？没吃过，也没听说过。田村头见大伙一个个脸上呆呆的，便笑了笑说：“咳，骡子屌肉啊！”谜底一破，二狗伸长了大舌头，半天说出一句话：“要吃人屌人×了。”李、朱二人对了对眼，朱的腮帮子肉动了动。李大嘴一张，也闪了闪眼角肉。

      “这东西打破头皮没有卖的，除非杀骡子。”田二狗一出口，后悔不已。他见田村头的一双眼睛，如刀子一般向他剜来，自己打了嘴巴：“该死的臭嘴。”田村头一听杀骡子，心如刀搅箭穿，这阎王爷不嫌鬼瘦，要命了。“那骡子，全村只田富一家有，五口人靠他养活着哩……”朱主任伸出一个指头说：“一头骡子，比不上一瓶人头马酒贵嘛，南方一位客人，吃了一只红海螺，一口吞下二十万！田村头你这蛮缠的刁民，实在扒不了这层皮，由乡政府出这笔钱。”李乡长忙点了点头，又转眼瞪了田村头一眼，田装作没看见。

　　田村头向朱主任问起水泥厂贷款的事。朱不悦地说：“这回是魏副市长下乡野餐，少给领导添麻烦。”田村头一听，心碎了，腿也软了。田二狗咬破了嘴唇……

　　然而，当田村所有村民正要全面“落实”朱主任的紧急“指示”时，市里却传来了魏副市长因故不能成行的通知，而且还来了一个电话，把朱主任招了回去。

　　田村头总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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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王来峰，笔名苦人，1953年8月生于山东省宁阳县堽城镇商庄村。1961年至1970年上小学、中学；1970年10月至1976年在兰空高炮一师三团汽车连服役（保卫国营221厂）；1976年至1999年先后在海晏县海湖砂厂、海晏县砖瓦厂、海晏县乡镇企业局工作。先后在《青海湖》《青海日报》《金银滩文学》《党的生活》《祁连山报》等刊发表作品。创作完成长篇小说《金星镇》初稿；已出版短篇小说集《金星镇纪事》1部。现为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海北藏族自治州作家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现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