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继华|《一个人的大餐》

一个人的大餐

刘继华

      晓春三月，去上海看女儿。那日，说好同逛世博源，她因临时有课，我只好孤身前往。

      到世博源已近中午，早午饭均未入肚，已是饥肠辘辘。远远看见了“避风塘”，那是上海比较有名的连锁茶餐厅，曾和女儿去过一家，印象中菜品不错，适合工薪消费。一屉小笼包，一杯粗粮茶，这是补早餐的空白，点餐单上标注人气指数旺的麻辣香蟹吸引了眼球。自己曾经按菜谱做过一次，把新鲜的螃蟹洗净后去除盖子切成4块，葱、姜、盐、麻椒、花椒、干辣椒备用，热油下锅各种作料，作料的焦香出来后放入切好的蟹子，少许耗油，炒熟后出锅。麻辣鲜香的味道基本出来了，但还是缺少点什么，初次手艺没能抓住老公的胃，想再次尝试做一次都被老公否定了，成功做一次麻辣香蟹成了心底的遗憾。点餐单上没有标注菜价，本想问下价格，但服务员被邻桌喊走，应该贵不到哪去，不过炒些小螃蟹罢了。

      小笼包和粗粮茶陆续上来，胃的空白基本填满，麻辣香蟹还不见踪影，喊来服务员，蟹子退掉吧，这么久不上菜，都要吃饱了。马上出锅，两分钟后上来。

      一位大厨端着一大盘红红的螃蟹从我身旁匆匆走过，埋在作料堆里的蟹盖子比我的手掌还要大，粗壮的蟹钳如小孩子的手臂，炫人眼目。没想到他竟又折了回来，把这一大盘螃蟹放到了我的餐桌上。您的菜齐了。我顿时愣在那，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我点的麻辣香蟹？！天，这么大一盘！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记忆里翻出曾经看过的一条新闻：一大学生去饭店点餐，吃毕买单才知是熊掌，价位奇高，甚是尴尬，后由同学集体凑钱为他结账。突然懊悔，为什么不问清价格再点菜呢？多、多、多少钱这一盘？我竟然结巴了。168元。哦。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是天价。

      望着眼前这一大盘色泽光鲜，品相诱人的麻辣香蟹，我竟一点食欲也没有了。这实在超出我想象。按往常经验，这样大众消费的店面，普通菜品不会超过50元。然而事实是，我点了一盘大餐。倘若女儿坐在对面，看着她开心的吃，我会很欣慰；倘若朋友在场共享，这个价位也合理；或是打包回家，和家人分享，这样都值得。可是，没有可是，我要独自消费这盘168元的大餐。如此奢侈。

      我对面餐位坐着一家老少4口人，我看了下他们桌上的菜品，都是些小菜，精致而节俭。那小孩好奇地向我这边张望，必是觉得那盘蟹子很诱人，更是奇怪一个人要吃那么多。那老人抬起头，突然目光和我相遇，其实不过是空泛的扫视。我却仿佛看见了母亲责怪的眼神：钱要金贵着花，不能浪费啊。后背泛起冷汗，好似做了亏心事，一时似乎全世界的人都盯着这盘螃蟹。难得美味，竟成了负担。我不淡定了。

      眼前的大螃蟹仿佛活了，它从装满作料的盘中横向爬出，耀武扬威，带着轻蔑的眼神，红光一闪，钻入我心里，撕咬着我。

      不能退。不能打包。独享，只能如此。手机短信提醒，是女儿的信息：吃午饭了吗？吃好点，一个人在外更要善待自己。

      善待自己，看着这四个字，忽然眼眶湿润，内心酸涩起来。自己纠结这盘螃蟹，终其原因就是不能善待自己。曾经埋怨妈妈这个毛病，为儿女什么都舍得，给自己花钱却毫厘都算计。为什么和家人、朋友分享这盘蟹子就是值得的，自己独享就不可以呢？总有那么一类人，在内心的天平里，“我”的分量很轻，他们一贯忽视“我”的需求，亲人、爱人是重要的，是应该放在首位的，“我”那端的天平总是高高翘起。

      但，我不只是“我”，我还是女儿亲爱的妈妈，更是需要丈夫呵护的妻子。好吧，今天我决定：我要善待一次我女儿她妈；满足我老公他媳妇疯狂地吃一次在家里不给机会做的麻辣香蟹。成功说服自己，重新找回淡定。我要心安理得的品尝这盘诱人的大螃蟹。

      问题又来了，这满满一盘巨大而坚硬的壳子，我该如何下口？赫然发现，盘边居然放了把钳子。用钳子夹开大大的蟹钳，里面是厚厚白白的蟹肉。不是我想象的很浓的麻辣，偏重甜鲜。扒开作料堆，里面藏着蟹腿，腿头连着大块的蟹肉。蟹子太大了，筷子几乎用不上，不自觉的两手一起忙活上了。余光瞥见服务员不时侧目观瞧，初如芒刺扎身，忽然意识到，一个看起来还算文雅的女子独自在餐厅一角撕咬着一只硕大的螃蟹，着实有点博人眼球。

      记起和闺蜜的一次聚餐，谈笑间，闺蜜突然沉默，不动声色的一旁端详我，直到我困惑发问，才郑重提醒：你的吃相不淑女。恩？小时候，家里做了好吃的，我总是狼吞虎咽吃得很香，妈妈一旁高兴地看着，很鼓励的眼神，她自己却吃得很少，我以为妈妈喜欢看我吃饭香甜的样子，没有人告诉我这样的吃相不雅。那样的年代，家里那点好吃的都留给了孩子，父母不在意我们的吃相，在意的是能不能吃好。如今生活质量提高了，要吃好，还要吃的优雅。闺蜜那天一再警告，要小口吃，细嚼慢咽，不要让一顿饭破坏了端庄大方的淑女形象。

      “避风塘”店内大厅设置类似都市快餐店，餐位距离相对较近。没什么私密空间，我的举动完全曝光在众目之下。我不从容了，仿佛周围都是如闺蜜一样挑剔的眼神。我小心翼翼尽量显得文雅，但做起来有点难，一不小心长长的蟹腿碰撒了盘里的作料，餐桌有点狼藉了。安慰自己，其实没人那么关注你的，渐渐从容，坐直了身子，继续和一只螃蟹的战争。

      意识里，我站在餐厅的最高处看着我女儿她妈如愿以偿地啃咬着她曾渴望的麻辣香蟹，让她尽情地享用吧，犒赏一下跟着她辛苦奔波的皮囊。她总要对得起她自己。

      抬起头忽然发现餐厅外的街道旁盛放着一树粉嫩娇艳的广玉兰花，拳头大的花瓣傲然枝头，没有绿叶陪衬，幽然绽放，心情豁然开朗。有女儿的短信关心，有意想不到的美味享用，有最爱的玉兰花悦目，这是美好的一餐，这是美好的一天。